山西的婚礼风情

子时的指针刚刚抵达，蓄积已久的鞭炮声便奔涌而出，将它的狂喜慷慨地撒向四面八方，响彻夜空。熟睡中的人们被炮声拽出梦乡，正不知所以然，又立即被炮声带来的喜气所感染，恍然大悟：“明天……今天又是个好日子……”

　　是啊，喜日子一定要挑好日子，国庆前后，春节前后，五一前后的三、六、九日都是好日子，多少山西人正在为它喜悦，为它忙碌，现在，这个好日子，这个喜日子，终于姗姗来临了……

　　出嫁

　　大喜日子的第一缕晨光投射到婚喜人家的时候，首先迎接它的便是大门上那一对耀眼的大红喜字。大红喜字自然寓意着喜到宅门，喜气盈门，同时也是向所有人宣告喜的详情，男方要贴一对大红喜字得意洋洋地告诉大家：此喜既是成亲之喜，又是娶亲(添丁进口)之喜；女方家也不甘示弱，虽然贴的是单喜，但色彩同样艳，尺幅同样大，喜气丝毫不逊男方。单喜双喜之分在男女愈加平等的今天已渐渐淡化了，许多女方家也赫然贴上了双喜，让人不禁一振。

　　心中的双喜，让闺房里待嫁的女儿千娇百媚，灿若桃花。窗外喜鹊登枝唱，镜中新娘理红妆，佳期邀佳人，美不胜收。现代的新娘会聘请一位专业化妆师全天候为自己服务，而以往岁月里，忻州、寿阳等地，娘家要请一位“全福人”为新娘开脸、上头，娘则在一旁千叮咛万嘱咐：到了婆家一定要勤快贤惠，别给爹妈丢脸……

　　该穿嫁衣了，不用问，上面一定有姑娘多少个夜晚背着爹娘偷偷绣的“鸳鸯戏水”、“孔雀牡丹”、“金鱼穿莲”……山西人的嫁衣一般由五件套组成：最里面是一件绣花红肚兜，外面是一件绣花无袖衬衫，然后是棉袄棉裤，棉衣外面穿一件红长衫，最外面一层是锦衣绣裙，高贵鲜艳。今天的新娘们，无一例外选择了西式婚纱，许多超前的新娘甚至勇敢地冲破传统白为贫贱之色的观念，大胆地选择了白色婚纱，圣洁典雅。其实不论高贵还是圣洁，这都是她们最骄傲、最风光、最美丽的一天。

　　穿戴好的新娘娇羞地盘腿坐在床上，等待心上人的迎娶。可是急不得，按照规矩，娶亲的人必须被拦住，俗称“拦门”。被拦在外面的人要说好话，塞喜钱，这种遗留着买婚制影子的风俗在今天也只为营造喜庆热闹的气氛。

　　“轰”的一声，门终于被推开了，喜闹中，迎亲的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：有的忙着“偷拿”娘家事先藏好的一把象征“快子”的筷子，太原的岳父母爱婿心切，干脆把筷子放在明处，方便“偷取”；有的则在闺房里爬上爬下寻找被新娘的伙伴藏起来的一只鞋……手工做鞋的年代，那一定是一只牡丹或鸳鸯绣鞋，用绸，忌用缎。绸子绣鞋，意寓稠子多孙；缎子绣鞋，不是要断子绝孙么？当然，今天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一定是一只名牌皮鞋。绣鞋皮鞋都是鞋，“鞋”与“谐”相谐，婚姻谐美。

　　尽管人们一再劝说大喜的日子要高兴，临出门的女儿还是哭了。她们是不舍，不舍亲爱的父母，不舍生活了20多年的家，不舍当姑娘时的点点滴滴。而在过去，新娘必须哭，这是规矩，俗称“哭嫁”。代县一带，姑娘出嫁时如若不哭，母亲会板起面孔教训一番，直训得女儿哭哭啼啼，泪流不止，这才松一口气；沁县一带，新娘母亲要泪眼涟涟绕轿三圈，送别女儿。此中奥妙，皆因中国传统文化中哭可以与神相通——孟姜女哭夫，长城倾倒；窦娥哭冤，6月飘雪。“哭嫁”在于告诉神灵出嫁之事，祈望保佑。

　　一哭之后，神人共安，喜锣还在敲，喜歌还在唱，此时的新娘，如梨花带雨，更加娇艳。蒙盖头的年代，看热闹的人们会尽情地猜想，盖头下的新娘，该是怎样的娇媚鲜艳，美丽动人……

　　迎娶

　　喜气洋洋的娶亲队伍里，如盛开的鲜花般美丽的新娘已让看热闹的人们惊艳不绝，像登科的状元一样踌躇满志的新郎更让人们羡慕不已。此时的新郎，不论平时多么贫穷卑贱，娶亲这一天都是极其风光的，俗称“小登科”，可以骑着高头大马，头戴礼帽，上插金针银花，披红挂花地穿街而过，堂而皇之地做一天“官”(新郎俗称“新郎官”)，过一把官瘾，连正经官老爷遇上了，都要下马拱手让道。作为“官眷”，新娘夫贵妻荣，得以穿上只有朝廷命妇才可以穿的凤冠霞帔。

　　“新娘子来喽！”这一声吆喝，比闹红火的来了都让人欢喜，亲朋邻里一起涌到街上争相一睹新娘的风采。山西许多地方的婆家多以“撒五谷”的方式迎接新娘，在晋南，人们一边向新娘撒五谷一边唱道：“撒五谷的姑娘生得俏，五谷盘子怀中抱，迎着新人撒三把，好似仙女撒金花，一撒金，二撒银，三撒新娘有福人……”在寿阳，则专由下轿先生端盘站在轿前一边撒一边唱：“今日玉堂双璧合，月里嫦娥下轿来。”五谷撒起来，既是祈求富贵荣华，因为毂(谷之繁体)为“俸禄，古以毂米为俸禄，故称禄为毂”(《辞海》)；也是期盼多子多孙，因为谷子曾经是黄河流域先民们的图腾圣物……

　　沐浴着喜雨般的五谷，新娘脚踩红毡，正式迈入她的新家——婆家。太原的新娘通常由新郎背入花堂，此俗至今在新婚男女中盛行；晋南翼城、曲沃的新娘，手执红绫，由新郎牵着，步入花堂。俗称“牵红”；晋中的新娘则跟在手持弓箭的新郎后面，行至花堂。

　　拜花堂、迈马鞍、跳火盆……终于可以入洞房了，那可是喜之极，喜之至，喜之巅峰。有着洞穴意识的人们把新房这一人生重要归宿之处称为“洞房”是情理之中的事情，而从更深层次讲，洞，一方面在中国人心目中是一道通天之径，同时洞又是神仙住的地方，新婚之夜是人生四大喜之一，新婚夫妻的幸福快乐赛过天神，因此新房又称“洞房”。洞房里，晋中榆次那些蒙着红盖头的新娘们，要由新郎手持秤杆将盖头挑开，俗称“挑红”。挑红、牵红以及婚前新娘要送给新郎一条红裤带的“送红”，这一系列的“红”，都将它与新娘合二为一。不错，红就是女性的象征，从“送红”，到“牵红”，再到“挑红”，按照这个顺序思考下来，其中的含义不难理解。

　　而那双从娘家穿来的依旧闪耀着喜盈盈光泽的粉红绣鞋，此时要被新娘的娘家嫂子换下，从此不许穿回娘家——鞋是女性的象征，为新娘换鞋意味着她从此由娘家人变为婆家人，因此换下的鞋不许穿回娘家。今天的新娘似乎也在左一双右一双地换鞋，但她们中大部分人并不清楚鞋曾经还那么意味深长，她们换鞋，只是想换来新鲜，换来赞美，并与她们精心挑选的礼服，精心打扮的容颜一道积淀成来宾心中永远的美好与喜悦。

　　闹房

　　白天炙热的喜气并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有丝毫的减弱，一股新的喜气又向新郎新娘席卷而来……

　　这股喜气就是让所有新郎新娘又盼又怕的闹洞房。有的是文闹，对诗、对唱、互相考问，山西晋南也有让新娘说绕口令的，如《偷娃娃》：“七里胡同八里道，转过弯，娘娘庙。娘娘庙，盖得高，四个角，拿砖包。进庙门，绊一跤，桌子底下把娃掏。要下娃，要能写会算的，不要西北山里卖炭的。要下女，要能描会剪的，不要歪鼻子瞪眼的。”而在雁北，闹房往往是文武兼备，一面要让新郎新娘说令子(民歌)，一面让他们表演节目：猴子上高楼(新郎要把新娘抱起来)、狮子滚绣球(新郎与新娘用头滚顶苹果)、火车倒挂钩(新郎新娘背对背，手握手)、 蜻蜓乱撞头 (新郎和新娘把双臂伸开，头顶头，在地上转圈)……名目繁多，直至闹到夜阑兴尽为止。新郎新娘关门休息之后，有人还要悄悄潜入新房窗下，静听房内有何话语和响动。站在今天的角度看，“听房”是一种以约定俗成、全社会共同参与的方式侵犯夫妻隐私的行为。但那个年月，可不兴什么隐私。风俗有风俗的规矩，该闹就闹，该听就听。黄河流域一带，还十分盛行婆婆听房，可见，连长辈也加入了闹洞房的行列。

　　娘家那边此刻也不消停，一群姑娘正嘻嘻哈哈、喜笑颜开地商量着怎么捉弄新郎。所谓闹洞房，在男方家闹的主力军往往是新郎的同年伙伴，被闹的对象主要是新娘。新婚三日后回门，便该着新郎倒霉了。忻州、原平、定襄一带新娘的同龄伙伴们，成群结队前来参战。她们时而指指点点、交头接耳，弄得新郎手足无措；时而叽叽喳喳、数落挑逗，搞得新郎面红耳赤。还有更绝的，这群姑娘悄悄在丈母娘招待女婿的饺子里包上辣椒和圪针，看到新郎吃饺子时呲牙咧嘴的狼狈样，便开心不已……一个大小伙子，被一群姑娘闹得尴尬万分，狼狈不堪，其“惨状”更甚于被闹的新娘。

　　喜晕了也被闹昏了的一代又一代的新娘新郎，只跟着祖辈留下来的风俗“任人摆布”，不问为什么，更不敢有一丝违拗。

　　今天闹喜的山西人延续了传统闹洞房的喜庆与热闹，但大多将地点由洞房那样一个私人化的场合转移到了饭店，与现代文明接轨之余，祥瑞更甚，欢喜更浓……